天气逐渐转凉,梅长苏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。萧景琰每每想到这个人的生命只剩下十年,就是一阵惶恐不安,他派了亲信在御书院紧锣密鼓的寻找火寒之毒的资料,又在梁国上下贴出了皇榜。所有人都知道萧景琰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,却没有人敢跟他说。

亲眼目睹着萧景琰的恐惧,和他在自己面前的欢喜,梅长苏无比痛恨自己。地狱归来的人,动了不该动的心,却是害惨了最想保护的人。梅长苏恨不得自己早一点死,这样景琰就可以早日成亲,安心理政,闭上眼却又都是自己死后他绝望的神情。  

不敢去想,无法面对,仿佛一开口,就会吐出殷红地鲜血。只好强颜欢笑,静静地听他勾勒他们的未来。

 

八月三十,梁帝寿典。长公主首告谢玉夏江五条大罪,桩桩件件,字字诛心。宗亲、朝臣、皇族此起彼伏的附议,满殿之中,竟只余一位太子侍读留在原处,用清冷如冰雪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。

雄踞至尊之位,称孤道寡数十年,梁帝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。然而,他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,可以辖制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监国太子了。

“朕……准诸卿所奏……”

皇帝寿仪的第二天,内廷司正式下旨,命纪王、言阙、叶士祯为主审官,复查赤焰逆案,到十月初四,重审基本结束。期间种种皆由太子的心腹智囊们谋划完善,梅长苏只每日听萧景琰说明进度。

十月二十日,皇帝与太子着素冠祭天。同日,蔺晨和飞流陪着梅长苏秘密去了林氏宗祠,以人子的身份进行了十分正式的祭祀。祭祀过后,梅长苏又去了赤焰帅府,喝了许许多多的酒,吐了许许多多的血。蔺晨只字未发的扶了他回去,却看见焦急的四处找人的萧景琰。

梅长苏就这样吊着最后一口气,小心翼翼地挨过一天又一天。在一次长久的昏迷过后,他怔怔地坐了起来:“蔺晨,我们走吧。”

蔺晨斜了他一眼:“他能舍得?”

“舍不得又能如何?难道让他亲眼看着我死吗?”

蔺晨凑到梅长苏跟前:“我劝你还是跟他说实话吧,上次祭祀你不过吐了些血,太子就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;你若是不告而别,他不得疯了。”

梅长苏沉默了,智计无双如他,却也想不出一种办法,可以让那个人不难过。

 

谁也没有料到,两日过后,数封加急快报就如一道道霹雳般,瞬间炸响了大梁帝都的天空。

东宫里,梅长苏和蔺晨压低了声线,气急败坏的争吵起来。

“你要担负你的重责!可你想过我们没有?你让我们怎么看着你去牺牲?!林殊已经死了!你为了让他活三个月,要终结掉你自己吗?!”

“梅长苏的使命已经完成了!可是林殊的职责还在!北境有难,我作为林氏后人岂能坐视不理!”

“我说不过你。”蔺晨冷笑一声,“那你去跟你太子说啊?!你看他同不同意你去战场?!”

“只要你去跟他说我身体健康——”

“你做梦!”蔺晨迅速打断他:“现在他还被你蒙在鼓里,以为你是聂锋手下的文官吧?!朝廷缺的是主将又不是文官,而且聂锋去的是北燕,你有什么理由说服他让你去大渝?!你敢告诉他你是林殊?!”

“蔺晨你别管我,我自有主意!”

“你的主意?”蔺晨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能有什么主意!不过是唬了这个再骗那个!三月一过,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!你要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怎么活!”

“那又怎样!我毕竟是林殊!我是赤焰军的少帅林殊!”

蔺晨猛地把冰续丹塞在他手里,一字一顿的说道:“长苏,萧景琰爱上你,我真替他可惜。”

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。梅长苏僵立在原地,手里紧紧握着冰续丹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 

满朝“老迈”或“病弱”的武将商议了整整一天,都找不出一个愿意挂帅出征的人,到了晚上,萧景琰愤怒、疲惫又无力的回到了东宫。站在门口,整理好自己的情绪,缓步走了进去。

梅长苏斜靠在榻上,一手拿着游记,静静地看着。萧景琰不愿打破这一室的静谧,站在门边看着他,心里的烦闷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他们二人用过餐,萧景琰正准备说边疆之事,梅长苏先开了口:“殿下,江左盟中有些事,苏某要回去处理一段时间。”

“先生如今身体不好,廊州又远,什么事竟非得亲自回去处理,还挑在这么冷的时候?”萧景琰皱眉说道。

梅长苏自然编不出什么大事,他的手放在桌子底下,轻轻的颤抖着,嘴边却扬起笑容:“有些小事……还有,盟中之事我两年未管,怕是以后也管不了了,这次处理停当,正好也做个交接。”

萧景琰猛地站起来,惊喜的望着他:“先、先生的意思是——你同意留在朝堂陪着景琰了?!”

萧景琰一直想留梅长苏在自己身边,甚至设计梁帝授了个太子侍读的虚职,但是只要梅长苏不离开江左盟,就不可能一直留在金陵,也不可能真正的进入朝堂,萧景琰自然不愿这样,也实在舍不得梅长苏费心处理江湖中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。只是出于尊重,萧景琰一直闭口不谈。

但是现在,梅长苏主动说要回去交接,萧景琰怎么也克制不住嘴边的微笑,走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:“先生,太好了,先生。”

梅长苏把脸紧紧地埋在萧景琰的胸口,心里似被重石碾过,一片空洞。

萧景琰虽不愿他现在就走,却也知道等到寒冬腊月先生就更没法走了,只好尊重他的选择,又说要派人护送他。

“不用了。”梅长苏笑道,“我有飞流和甄平呢,你那些护卫,哪个比得上他们?何况我已有朝廷官职,不好贸然离京。你派人护送我过于张扬,还是我自己走吧。”

萧景琰想想也是,便没再提了,转而说起了他想挂帅亲征的事情。

“万万不可。”梅长苏皱眉道,“咱们这个陛下毫无信用可言,赤焰案刚平,你绝不能亲征。”

“可是大渝——”

梅长苏打断他:“卫峥将军了解北境但是威望不足,蒙大统领有威望却无将帅之才,让他们配合着去,再合适不过。”

“可是卫峥也只是副将,未曾——”

“那也不能拿京城来赌!攘外必先安内,你离京几月,必定大乱。”

萧景琰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,只好点点头,发现梅长苏垂着眼睑,让人看不清表情,不由得上前抱住他,低声说道:“我知先生也想随着聂锋将军去北燕打拓跋昊,只是因为身体——不过先生放心,拓跋昊只有五万人,朝廷派了七万,聂锋疾风将军之名绝非浪得,北燕讨不了好。”

梅长苏轻轻点了下头,沉默不语。萧景琰以为他还是伤心不能打仗的事,心疼的一塌糊涂,俯身亲了他一下:“男儿报国不止打仗一个途径,等先生从廊州回来,景琰还有许多政务要请教呢。”

梅长苏闻言一颤,忽然猛地拉过萧景琰,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,纠缠着胡闹了一夜。

第二天一早,梅长苏亲手替萧景琰束了发,为他穿上鲜红朝服,目送他进宫上朝。

金陵城外,梅长苏最后回望了一眼帝都的巍峨城门,含笑服下了冰续丹,跃马扬鞭,向着北境奔去。

景琰,景琰,此生无望,盼来生。

 

评论(82)
热度(773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春夏 / Powered by LOFTER